然而,欧洲人的兴奋劲还没过,同样出使东方的鲁布鲁克与鄂多立克先后泼了冷水,他们都察觉,约翰长老的传闻只在聂斯托利教派中间有些热度,旁人几乎一概不知。鲁布鲁克还指出,即便约翰长老真的存在,他的身份也不是王罕,而是乃蛮太阳汗之子、西辽末代君主屈出律。他曾将不肯改宗的伊斯兰阿訇钉死在清真寺大门,对异教徒的毫不留情倒是会让罗马教廷欣慰。当然,鲁布鲁克的记载也没太多说服力,毕竟他连乃蛮与克烈部落都时常混淆,还硬生生地把王罕和屈出律写成了兄弟。
《丝路小史:西进东出,bt网页游戏,不以山海为远》(陆丝卷),郭晔旻著,浙江大学出版社2018年出版不过,欧洲人的行动太迟缓了,1246年,约翰长老的传说抵达欧洲百年后,教皇的使节柏朗嘉宾才踏上寻觅之旅。原版的约翰长老即便真实存在,也不可能存留于世了,但约翰长老的传说却“与时俱进”,不断在神秘东方君主之间变换身份。在柏朗嘉宾归国后的报告里,约翰长老是阻击成吉思汗的英雄,“令人塑造僧侣的形象,绑在马鞍上,从外面放火……鞑靼人完全被烟雾覆盖了,其他人便用箭矢发动攻击,许多人被射死,余者遭驱逐逃亡而去……”考诸史料,有过以火器攻破蒙古人战绩的是花剌子模苏丹扎兰丁,与欧洲人的心愿恰恰相反,扎兰丁是如假包换的穆斯林。
人们将信将疑之际,1165年,一封“约翰长老来信”震惊了欧洲。以历史眼光来看,此信粗制滥造,毫无疑问是伪书,但在当时却引发了一阵骚动。由于后世文人在传抄里不断添油加醋,当年欧洲人读到的原文究竟是何版本,已经难以考证。“约翰长老”言辞大抵如此——朕约翰,以上帝之力与天主意志统治,是宗教长老、天下之主、君王中的君王……七十二位国王向朕纳贡,朕的疆域可达印度之尽头,使徒圣多马长眠于彼处……此外,他还夸口,自己统治的国度“美德超群,珠宝无数,统管天下万物生灵,香甜蜂蜜和牛奶四处流淌,奇珍异宝遍地皆是”。
在绵延万里的丝绸之路上,不只有风尘仆仆的商队与价值千金的香料布匹,天马行空的想象也不辞辛劳地播散,令东西方的先民神往。中世纪晚期,最能让欧洲人沉醉的传说,莫过于遥远东方的约翰长老。
与柏朗嘉宾前后脚奔赴东方的使节是龙安德,他先拜访了蒙古将领拜住,又结识了不少聂斯托利教徒,约翰长老的身影,似乎要浮出水面了。不过,教徒们并不确定约翰长老是何许人,龙安德根据零零碎碎的故事,勉强拼凑出了一些线索——约翰长老曾是蒙古人的主宰,成吉思汗崛起后,挣脱他的掌控,与之爆发了一场大战。结果毫无悬念,约翰长老兵败身死,女儿被成吉思汗娶为妻子。这一番勾勒里,熟悉蒙古史的人不难猜出,此处约翰长老的原型就是王罕,草原一代枭雄,克烈部末代首领,也曾是成吉思汗的义父。更重要的是,克烈部正是聂斯托利教徒,与传闻相符。 也许是信里描述的世界不太可信,也许是“约翰长老”的口气太过傲慢,教廷并没有予以回信,联手消灭穆斯林的设想自然也无从实现。又过了十余年,教皇亚历山大三世在权力斗争漩涡里喘息之时,倒是曾派人给约翰长老送信,信函送向何方、有无回音,至今也没有确凿的答案。当时,欧洲适逢多事之秋,先是十字军屡次东征,搅得世界不得安宁,随后蒙古人西征,让基督徒反思了“上帝的惩罚”。在成吉思汗的阴影下,欧洲人终于燃起了寻找约翰长老的念头,希望拥有同样信仰的东方王国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最后唤起约翰长老热潮的人,是马可波罗,他的游记里,约翰长老的原型无疑是王罕。论及鞑靼人,马可波罗提到了一个传言,约翰长老“察觉了他们的实力,心中十分担心他们联合反叛。于是他下令将他们分成许多部落,分散居于国内各个地区,如果他的某个属地发生叛乱,他便从其他部落中每百人抽三、四人去当兵,来镇压叛乱”。游记里也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约翰长老对成吉思汗索要女儿之举的痛斥:“我宁愿放火烧死自己的女儿,也不送给他为妻!”只是,无论马可波罗用何等生动的语言描述,也无论约翰长老是耶律大石、王罕或屈出律,他们早已是历史的尘埃,注定无法完成攻略伊斯兰的“使命”。
公元12世纪,基督教世界卷入十字军东征,面对战力不俗的伊斯兰国家,欧洲幻想着一位东方盟友从天而降,自两翼夹击穆斯林,一举荡平敌人。正在此时,安条克公国的于格主教在1145年奔赴罗马,向教皇求援,或许是为激起欧洲人对抗穆斯林的希望,他讲述了约翰长老的传奇——来自基督教聂斯托利教派的约翰,击溃了盘踞在两河流域的穆斯林,准备西进解救十字军国家,却因气候不宜裹足不前。罗马教廷闻言,一片哗然,有人煞有介事地推测,约翰就是《圣经》里东方三博士的后裔。而后代史家比对传闻,则认定于格故事里的约翰长老是哈喇契丹的耶律大石,生于辽代上京的他确实足够东方,可惜他本人信仰萨满教,西辽臣民大多信奉佛教,与基督教没什么瓜葛。
随着时间流逝,欧洲人不再执着于寻找,约翰长老的形象也日益模糊,但依然不时出现在各路风言风语里,大航海传说中,达伽马在古里国曾有幸见到约翰长老,拉伯雷的《巨人传》里,则将约翰长老的女儿许配给了主角庞大固埃。甚至莎翁在喜剧《无事生非》里也忘不了他,阿拉贡王子的随从本尼狄克有段经典台词——我愿意给您从亚洲最远的边界上拿一根牙签回来;我愿意给您到埃塞俄比亚去量一量护法王约翰的脚有多少长;我愿意给您去从蒙古大可汗的脸上拔下一根胡须,或者到侏儒国里去办些无论什么事情;可是我不愿意跟这妖精(贝特丽丝)谈三句话儿!显然,莎翁的时代,被“发配”埃塞俄比亚的约翰长老只是遥远君主的代名词,没人在乎他究竟在亚洲还是非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