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年大涝必然带来一场大旱。1941年初,河南许多地区开始出现旱情,粮食歉产,有的地方已经颗粒无收。农民久已适应靠天吃饭、适者生存的环境,吃树皮,啃草根。
1942年,旱情持续。草根已挖完,树皮已吃光,一些地方开始有人饿死。在另一些地方,有人忍不住饥饿开始以死尸充饥。再往后,有些地方开始出现“人相食”,或杀人而食,或易子而食。当然,这些极端现象并不普遍。
对于河南1942年大饥荒,也不能说外界当时一概不知。当地的媒体、国内的媒体,多少也有介绍。只是因为中国底层民众从来就是自生自灭,类似的灾难在那时的中国虽说很严重,但对麻木的国人来说,除了听之任之,又能怎样?
更要命的是,河南在战争最前线,往西走,就走到了国民党统治区;往东、南方向走,就走到了敌占区,就是日本人、汪精卫政权的地盘;往北走,不远就是根据地,共产党正领导军队和民众大生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河南成了三不管的地界。
既不空前亦不绝后
死亡数字在增加,死亡情形越来越惨烈。随着冬天到来,灾民更加无力、无助,有点力气、有点积蓄的人家在过去一年相率逃出河南,四处流浪,西出潼关,流落西安、宝鸡;朝东走,是日军占领区,冲出去的,或许捡来一条命,冲不出去的,死在路上。
黄河是中国的母亲河。黄河带给河南、中国无数福气、幸运和财富,带来不止一次巨大灾难。阴阳循环,旱涝交替,黄河流域是中国重要的粮食产地,但没过几年,不是旱灾,就是涝灾。
假如不是战争,,统治河南的任何一个政府,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民死去而不管,因为对统治者来说,死去的不止是生命,而是统治者获取赋税的劳动力。民众的生命,就是统治者的财富。
古典中国不尚战,不崇尚暴力、杀戮。对于生命来说,每个人只有一次。每场战争下来,最受伤害的,不是战争发动者,而是人民。战国时期的孟子说“春秋无义战”,就是强调,不论哪一方,也不论什么原因、什么结果,使用战争都是不道德的。
旱情继续恶化,蝗虫不请自来。铺天盖地的蝗虫扫过一个个村庄,所过之处,一切绿色的东西都被吃光,留下的是一片凄凉、死寂。
作为农业国家,中国在过往数万年历史过程中,经历过无数水灾、旱灾、蝗灾,只是哪一次都没有像1942年这样惨烈,原因就在此。
战争是对人类的最大摧残,战争环境下政府的不作为,甚至恶政,更要谴责。在战争环境中,灾民成了战争对立各方的武器,战争主导者差不多都心怀鬼胎,试图将灾民引向对方,成为利己不利人的工具。
生命如蚁
河南是中国文明发祥地,是中国人的福地、热土,也是一块背负无数灾难、贫瘠、荒凉、苦难,乃至罪恶的地方。
美国学者阿马蒂亚·森在分析历史上大饥荒带给人类的损失时指出,这些大饥荒固然有自然的原因,比如干旱,比如虫灾,比如洪水,但这些自然灾难并不是灾难后果的直接原因。人类社会大饥荒的直接原因主要是人祸,人祸是第一位的因素,天灾居于第二位。
这都是因为战争。假如不是战争,国、共、日,甚至加上汪伪政权,华北的傀儡政权,都不会如此。即便不能主动救助,也不会残忍往外推。
1942年河南大饥荒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后来的河南也不止一次发生过类似灾难。几十年过去了,几代人不在了,温故知新,我们最要谴责的还是战争。假如没有那场该死的战争,河南的大饥荒也会死人,但不会这样多。
战争是残忍的,残忍有时又是说不出口的。河南不仅在战时成为三不管的地方,而且成了各方政治势力博弈的筹码,成为战争中的人质。我们现在很多善良的人都因1942年灾难死亡那么多人责怪蒋介石、国民党,其实仔细想想,四年前,1938年6月,蒋介石、国民党为了阻止日军西进,不管不顾实施花园口决堤战术,让九十万人丧生,上千万人流离失所。同年11月,国民党实施“焦土抵抗”,五天五夜,将一个美丽的长沙古城变成了废墟,变成瓦砾,三千多人丧生,来不及撤退的老百姓披头散发寻找亲人,顿足捶胸的,望着大火发呆的,扑向火丛抢救财产的,歇斯底里失望嚎叫的,都没有阻止住那只罪恶的火手。
1933年,黄河流域普降大雨,支流并涨,主流决堤,为黄河百年空前大灾难;两年后,1935年,黄河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连日暴雨,使黄河数处决堤,灾民无数;又三年,1938年,郑州花园口决堤。战争还没有伤害到河南,人为灾难让河南恸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