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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的诅咒

  徐瑾

  至于中国国内商业机构,无论是资金势力还是进入门槛,最初根本无力与国外同行竞争,到后来国内银行有机会参加公债发行之际,却始终无法摆脱政府赖账的可能,更不用说权力之手间接控制乃至直接勒索。从胡雪岩到民国公债走向崩塌均可一窥究竟,更不用说中国银行日后被迫增加官股。

  简单对比中西金融制度,从表面观察很容易找出中国金融史缺失的一环,即中国政府没有举债能力,所以没法诞生债市及其相应的制度。但这种观点不无局限,晚清之后,中国事实上尝试了各种内债外债。清朝财政被公认为在咸丰之前维持收支相抵毫无问题,但是随着太平天国等战事爆发,财政压力骤然增加,不得不借助厘金政策。随着战争不断恶化,海外势力蜂拥而来,也带来了新的融资工具即公债。

  在中国自制银元之前,银元基本源自海外。作为称量货币的白银,不仅成色和品质需考察,而且各地换算方法林立,使用并不方便,直到民国“废两改元”才算正式全面以银元取代银两,白银得以以制币形态流通。中国虽然有各类当铺、银铺、钱庄等金融机构,但是没能发展出现代银行体系,对于中国信贷体系的深化乃至现代国家转型拖累甚深。

  东西方货币历史发展分为不同阶段,西方大致是从商品本位、金银复本位到金本位,然后到纸币本位。纸币是人类货币发展的高级阶段,与金属货币不在一个维度。成功的纸币,尤其是法币,其实依赖于市场与国家的信用协定。对比之下,中国早在宋元明三朝时期就展开了规模宏大的纸币试验,也正是这一阶段的失败,构成白银在中国最终胜出的重要一环。

  从“不为币”到最终的法定货币,白银在中国的货币化历程是曲折的。战国秦汉时期,更多使用金与钱,进入六朝、隋、唐是钱帛并行,宋、金、元至明初是钱钞流通。五代后白银才开始逐渐用作支付,两宋后白银逐步进入民间,与钱并行使用,直到明代中晚期,白银正式完成在中国的货币化。从此之后直到19世纪30年代,中国经历浩劫无数,其间银两和银元通用。

  20世纪初,在日本留学热中,一位26岁的中国学生在日本京都完成自己的经济学教育,临别之际,他和老师们一一告别。其中一位日本老师对他说:“中国(China)这个名字只能算是个地理名称,不像个国家。北京政府的政令不能出都门,各省各地区群雄割据,各自为政,各自发钞票铸铜元。你现在准备回到哪个地区去?我看,你要回去,很可能无路可走。”

  早在1867年,在“饷需繁急”理由之下,晚清权臣左宗棠西征军费即依靠对外举债,当时用海关税票担保,杭州商人胡雪岩从中斡旋向上海洋商借银120万两,开左宗棠本人6次对外借款先河,被认为是中国政府外债的起源之一(此外也有说法称同治四年为中国外债起源之时)。甲午之后,外债越发成为财政窘迫的大清帝国的主要造血机器,不少洋务运动资金也来自外债,庚子年后每年需要偿还的外资数量也翻番,年偿还额在4000万两之上。

  白银在明中期得以货币化之后,在中国大部分情况之下作为称量货币使用,而非西方的铸币。从古代银两形态来看,隋唐以前称银两为银铤、银饼或银笏,最早可以追溯到汉代。古代“铤”通“锭”,从宋代开始一般称呼银铤为银锭,而把银锭叫作“元宝”始自元朝,据说元朝至元三年(1266年)以平准库的白银熔铸成“锭”,重量达50两者叫元宝,即“元朝之宝”的意思。刚开始元宝不单用于银锭,也出现在铜钱上,但后来成为银锭的通称。大体而言,从汉朝到明清,银锭开始由圆饼形逐渐向长条形发展,随后是束腰形,最后发展成元宝形。

  银在中国上古时代已有出没,从考古来看殷商时期就用银贝等物,在春秋战国已经具备货币部分职能,目前能够找到当时的各类银贝等货币出土。五代之前银更多作为装饰赏赐,在秦汉之间银并不作为主要支付手段,“秦兼天下,币为二等:黄金以镒名,为上币;铜钱质如周钱,文曰‘半两’,重如其文。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

  1262年,世界文明的两个极点。西方的威尼斯与东方的南宋都面临着来自战争的阴霾,而战争对应的融资需求更是千钧一发。几乎同时,双方的当权者都设计出了应急方案,都涉及当时最为前沿的金融创新。南宋的贾似道以不断贬值的会子买公田,掠夺民间财富以此为军资,威尼斯通过议会授权政府以税收作为抵押,当财政出现赤字的时候发行公债,付给5%的利息。事后来看,威尼斯的金融创新激发了政府债务作为资本的魔力。中国滥发会子并没有重新获得市场青睐,民间的不满与动乱,蒙古人兵临城下。最终,中国在纸币的崩溃中走向了白银之路,几乎决定了两者后来不同的命运。

  中国为何没有诞生现代银行业。无银行,则无现代国家,无现代国家也很难诞生真正意义上的银行系统。

  2017-03-13

  五

  鸦片战争催生了中国的近代化,姗姗而来的中国现代金融中介在海外对手的竞争中艰难前进。即使白银在市场一直的自发选择中胜出,中国货币制度其实也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多年以来帝国最重要的财税大权旁落于海关控制之下,甚至到民国也没有建立起有效的货币体制。

  16世纪是一个分水岭。哥伦布1492年发现美洲新大陆,1545年,一个叫瓜尔巴的印第安人在安第斯山高地发现巨大银矿山,这座银山被喜出望外的西班牙人取名为“富山”(TheRichHill),1563年在秘鲁发现提炼银子用的水银。根据金融史学家金德尔伯格估算,这一时期美洲白银最高年产量为300吨。随着波托西银矿的发现,银子在1560年后比黄金更受到关注,在东方又恰逢明代对于白银渴求难耐之时,美洲白银随之源源不断地流入中国。

  中国是贫银国,其产银数量究竟多少,可以从《明实录》银课收入(也就是对白银赋税)中一窥究竟。洪武二十三年到洪武二十六年共75070两,洪武二十六年到成化二十二年共9786462两,立朝之初的洪武二十三年到正德十五年共1510032两。从成祖初年至武宗末年合计共1510032两,此后每年银课收入大约为10万两。明代银课在银矿产额中所占的比例比宋代和元代高,高于当时的西班牙 (一般认为西班牙金税为1/20,而银税则为1/10),明代银课一般被认为是银矿产额的30%左右,如此可以推算明代白银产量并不算多,平均每年30万两略多。

  宋金元明一次次纸币滥发,其实源自财政困境。财税是帝国运转的根基,而中华帝国的收入始终主要依赖农业。如此环境之下,对于商业的态度基本是压抑,未能走出传统财政的窠臼,人均收入处于低水平均衡状态,再加上税收系统的低效,进一步固化了帝国的组织僵化。对比之下,欧洲王室传统收入原本是地产地租、司法收入等,随着西欧各国在地理大发现前后日益走向重商主义,关税和其他捐税日益重要,在英国其已超过皇室收入的一半。国王依赖商人获得财政收入同时让渡政府权力,最终通过宪政财政带来制度的飞跃。

  由于缺乏整体制度的变革,中华帝国财政虽经不少干吏能臣改革,却始终无法突破其局限,这也使得中华帝国在明清后一直深陷效率低下的循环。即使到了现代的国民党政权,按照托马斯·罗斯基(ThomasRawski)的估算,其1931年的财政支出水平尚且低于1880年的明治政府。相应的组织动员能力,也始终未能深入中国内地尤其农村地区,而这些巨大的空白又成为对城市进行割裂与包围的根据地,最终城市在军事和经济上双双失去优势,国民政府的溃败由是可以视作其脆弱的财政体系一开始所注定的。

  从宋元明清到民国,过去的财政困境放在今天也不陌生。在制度经济学层面,财税本质上是一种制度租金,透过财税关系即可审视制度关系,而货币正是二者之间的连接。经济学家曼瑟尔·奥尔森说,强盗之所以变成坐寇而不是流寇,正是因为坐寇的收入比流寇更高更为稳定。

  民国时,白银依旧通行国内。北洋政府孱弱,除了袁世凯在币制统一方面稍有建树,各类滥发纸币事件不胜枚举。国民政府成立之后,中央集权加大,中国终于有能力“废两改元”。国民政府原本计划是从银本位过渡到金本位,但由于世界经济危机以及美国《白银收购法案》,中国再次“升维”,跳过金本位,直接进入法币阶段。法币原本是中国货币制度的全新升级,堪称统一货币的一次成就,但在内忧外患之下,金融再次沦为政治的附庸,其结果也并不美妙。法币滥发无法遏制,而取代法币的金圆券的滥发更是史无前例,惊人的通胀纪录。这次的纸币试验以一个政府的陨灭为结果。而白银在纸币被遗弃之后,又在民间暗中复燃,以此而言,纸币是中国未能把握的制度红利。

  四

  那个学生是资耀华(资中筠女士父亲),他见证了白银一步步退出民国货币舞台的历史。那位老师是日本著名的汉学家内藤湖南,“唐宋变革论”即由他首先提出。内藤湖南的观察相当准确,货币的混乱解释了中国政经的萎靡,可以追溯到明清甚至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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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代之后,白银流入依旧。清代货币制度基本延续明朝“大数用银,小数用钱”的制度,前朝纸币教训也使得清朝基本远离类似实验。当海外白银全面介入中国经济之际,其流动往往不再受中国政府控制,给中国带来诸多影响,这一情况即使到了民国也是如此。20世纪30年代就有人断言,“银价问题乃是中国近代金融经济的中心问题”。鸦片战争爆发之前,鸦片导致的“漏银”成为不少股肱之臣对道光皇帝的主要谏言。

  银行成为中国经济无法突破所面临的封闭循环的关键缺失。对比之下,日本在19世纪数十年变革中,银行体系对于工业襄助甚大。日本银行在试错中不断进步,先参考美国模式,然后参考了英国模式与德国模式,导致明治时期日本银行呈现出三种主要形态:首先是为财阀融资的超级银行,其次是政府设立的政策系银行,再加上1000多家服务本地市场的小银行。这样实业家、银行家与政府彼此结盟,带来日本现代化狂飙突进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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