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后,少妇学会了控制、隐忍,忍受婚姻的瑕疵,学会不追问,不去超越生活,归降,将自我和诱惑埋到地底。现代娜拉归来,成熟,妥协,更靠近自然法则了。幸,或不幸,无果。
如厄普代克所说,爱,在门罗的世界里,不是万灵药。爱,无关诚实、也无法以可靠的方式来保证欢乐。门罗有点姑婆似的禁欲和严厉,虽然她一直隐晦谈到性、暴力、死亡。这不过是人生激情和残酷的最戏剧化方式。门罗所探寻的是,经历情感世界的地震后,人的内心构造,我们的岩石层还将如何运作。 “总之,个人的命运还不是最最重要的。吸引她的——实际上是迷惑住她的——是在前寒武纪岩石层峦叠嶂的遮蔽后所寻见的那种极端冷漠、重复、漫不经心以及对和谐的轻蔑。”
自我讽刺性的结局,叙述者在孤寂中理解自己,BT页游,也理解了女儿。一个孤清的故事,其丰富性在于,最终,高明的叙述者,将一段外在失败的母女关系,拉长为更长的自我救赎之路。
《激情》是关于性和诱惑的故事。旅店打工的女子,在顺从生活的当头,突然选择跟未婚夫的哥哥,一个素不相识、充满不确定性的已婚男人,出逃一个下午;喝酒、开车、做爱,她自自然然做了另外一个自己,或许这不过是一次少女的恶作剧。她无法预料风险,也没有遭遇过这种激情带来的风险,她甚至渴望这样的风险。门罗的高明之处,在于静水深流,她把年轻女子平顺乖巧和叛逆之间的变化,处理得不过是风吹草动般自然。女孩子不会为冒失和错失一段姻缘懊悔,那是自然的节律。最后,她没有对善良的未婚夫说,对不起;她不会这样做,是因为骄傲;但她不得不接受金钱,因为她冷漠和实际;她需要成长,需要为生长经受一次必然的断裂。
看艾丽丝·门罗的书,我忍不住学着作者往后看、再往内看,但很惭愧,到现在,我的眼睛一直还盯在当下,过去的种种痕迹,带进我生活中的影响,我还没有琢磨过,或者它们一直萦绕在我身边,如家乡的冬雾,只不过未发觉而已。
艾丽丝·门罗是加拿大安大略省的农家姑娘,她的小说世界永远站立在那里;早年,她曾搬到温哥华,再婚后,她一直居住在离家不远的小城。荒芜、冷僻的大自然,常年稳定在她心头累积,她不写其他地方,也不写其他族群,她只写小镇姑娘。
有呼吸的空隙。这是门罗短篇小说里,最优美的一手。
《机缘》里,作家借女主人公的眼睛,写出了她对自然的眩惑。而这种目测,回头过来,将冷漠、重复、漫不经心和对和谐的轻蔑,慢慢印刻成她的人的灵魂上。
短片《逃离》,出逃的少妇终于回来了。她和忘年交女友断交了,也回避了丈夫杀死自己宠物的可能性。她发现,“对于埋在心里的那个刺痛她已经能够习惯了。她现在心里埋藏着一个几乎总是对她有吸引力的潜意识,一个永远深藏着的诱惑。”
失去最爱的人,或者对方下落不明后,怎么办?《沉寂》里,一位女儿失踪多年的母亲,学会了不自责,不愧疚,不迁怒于大吨位教母。她开始过着自己的生活,不再原地停留,等着女儿来找她。
“爱”是她和她的人都无法承受的字眼。对门罗的年轻女人们来说,生活、激情,都是在本能中进行;还未考虑时,性、生活、事故就发生了。爱,是后来的事。
最后,“她仍然希望能从佩内洛普那里得到只言片语,但再也不那么特别好费心神了。她像更谙世故的人在等待非分之想、自然康复或是此等好事的那样,仅仅是怀着希望而已。”
门罗的女人们,有着她所描写的岩石一样的秉性——冷漠、重复、漫不经心以及对和谐的轻蔑;她通常描写一群受了教育,再回归到原始状态的女人,简单地说,有点波希米亚味。
在我看来,这种空隙,人生经验的断层、信息量的突然丢失,不是悬疑、侦探小说里那种包袱,而是一个对人生挫败有体会的小说者的经验,或态度。
这些瞬间,出逃、或者错过,永远没有情节的直线推进;门罗擅长用各种文学技巧,来打岔,干净、简洁地,为那些当事人不曾了解的视角留下足够的空隙。
门罗的复杂性或丰富性在于,她精准地描绘了女人在失败的爱、生活面前,在即将堕入或澄明的关键点,那种茫然不自知,却又为性格所推动的情致。叙述者总是形而上、忧郁的、带着远离自己生活的讽刺态度,来描述人生重大的坍塌时刻。
连续看了2遍《逃离》,始终却无法描摹出内心准确的感受。这句话,倒不知道从哪里一直触动了我。我也笃信,人的某种本质和自然的本质,在这点上,类似,并异常吸引我。
《法力》是最暧昧的一则故事。写一位克制的年轻女人,和女友和男性朋友之间漫长一生的纠结。直到最后,年迈的女主人公碰到男性朋友,彼此撒谎,隐藏了一生自己的疑惑。她是爱他的,她可能年轻时不理解自己的严厉、粗暴;她花了几十年,追查所有的疑问,到最后遇到系铃人时,她停顿了。
看过门罗的经历,早年丧母,家穷,大学未毕业,早早结婚,生育3子,然后离婚,有情人,再婚,成为祖母。传说门罗有过各种工作经历,找的情人倒是一致的,都是有点世俗的工人阶层。70多岁完成的《逃离》,据说有很多地方有半自传性质,特别是其中三篇的女主人公朱丽叶,跟她很类似。我相信,有类作家,如库切、厄普代克、门罗,永远都在描述自我,解释自己。门罗书写的人,都是她自己,那种受过教育,对城市有恐惧,波希米亚过着自我隐蔽生活的女人。她在受访时,也一直强调,自己太忙,常年渴望逃离家庭、孩子,最重要是逃离工作。她曾经写过长篇,发现力所不逮,又回来了。